这厢大理寺卿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命人上茶,对着喻惊云好生一通巴结。
喻惊云端起茶水连饮数盏,对于他的奉迎置之不理,扭脸对安生道:“这帮斯文人做事太过于墨迹,等他们过来怕是日落西山了。我休息一会儿,你不要让乱七八糟的人打扰我。”
安生轻轻颔首。
喻惊云靠在椅背之上,合拢了双目,鼻翼噏动,呼吸均匀,竟然极快入睡了。
大理寺卿讨了一个没趣,并不放在心上,因为满长安,谁人不知,喻世子向来高傲,目中无人?他看一眼安生,便静悄地退了下去。
安生见喻惊云满脸风尘仆仆,发梢之上都挂满了细小的尘土,就连嘴唇都是干裂的,仍旧还有干涸的血迹,下巴处冒出一层青青的胡茬,显然极是疲倦。
自己适才只顾高兴,竟然忘了询问他是追至何处找回的那批粮食?短短不到三日功夫,一来一回,想必定然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
想及此,心里不由就是一软,轻巧地滴出水来。除了感激,还有别样的情愫微微荡漾。
想他乃是养尊处优的世子爷,今日为了自己的嘱托,竟然不辞辛苦,披星戴月,以身赴险。无论父亲能否安然无恙,他这份深情厚意,自己如何才能偿还?
喻惊云这一睡,便是将近一个时辰。
皇上有旨,大小官员风风火火地全都聚齐了,就守在大理寺大堂门口,谁也不敢高声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正堂之上这位世子爷睡饱,脚都站得麻了。
安生坐在一旁,闭目将父亲的案子重新在脑海里梳理了数遍,做好周全的准备。
她虽然性子野,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但是也未曾见过这种世面,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喻惊云终于一伸懒腰,缓缓睁开眼睛,又是精光四射,充沛十足,浑身的威慑之力汹涌澎湃。堂外众官员的窃窃私语声也停顿下来,鸦雀无声。
“都来了?”喻惊云端过手边的茶又是一饮而尽,连呼痛快。
官员鱼贯而入,冲着他见过礼。
喻惊云看看外间天色:“既然都来了,那就赶紧审吧,别耽搁了我晚间的庆功宴。”
官员面面相觑,没人动弹。
“开审呐!”喻惊云催促。
终于有胆大的,主动站出来第一个提出:“回禀喻世子,您看这案子,您是旁听呢?还是主审?”
喻惊云左右扫望一眼,似乎才恍然大悟:“你是说我占了你们的地方是不?直说不就可以了,还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
那人慌忙连称“不敢”。
喻惊云自觉起身,一拽安生的手:“我们到一旁旁听就是,免得他们有偏向徇私。”
众官员全都齐声称“不敢”,诚惶诚恐。
自然有衙役有眼力,不消吩咐便在堂下设了旁听席,喻惊云拽着安生:“坐。”
又有人大胆开口:“喻世子,这,这位姑娘听说与此案被告有牵扯,又非朝廷命官,坐在这里貌似不太合适吧?”
喻惊云冷声道:“本世子与这位姑娘也有牵扯,也就是说,与犯官夏运海也有渊源,是不是也应当回避?”
旁边一人悄生一拽那人袖子,那人悄眯地低下头:“不敢,是下官多嘴了。”
安生作为一个看惯了别人脸色谋求生活的小丫头,如今跟在喻惊云身边,在这大理寺的大堂之上,那些素日里耀武扬威的朝廷命官冲着自己点头哈腰,格外客气,安生一时间也有点受宠若惊。
几人相互谦让着坐在堂上,手中惊堂木高高扬起,瞅一眼喻惊云,又轻轻落下:“带被告!”
沉重的铁链声响,吃过了断头饭,劫后余生的夏员外被带至大堂之上,惊疑不定地低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跪在堂下。
大理寺卿偷偷觊觎了喻惊云的脸色,吩咐衙役:“打开铁链枷锁。”
衙役领命,上前取下枷锁。
一旁的夏安生早已经热泪盈眶,哪里还能安然端坐高堂之上?起身扑到夏运海跟前,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爹!”
夏员外只当做案子又有什么变故,心里七上八下,哪里会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自己的二女儿?顿时就是一愣。
“安生?你怎么在这里?”
“爹,你受苦了!”
眼见父女二人就要抱头痛哭,大理寺卿一声轻咳:“夏运海,今日是你女儿敲响鸣冤鼓,为你鸣冤,要状告户部上下许多官员贪墨栽赃,皇上下旨,此案重新审理。你可有什么好说的?”
夏员外听他一说,心里顿时就是五味杂陈。他是绝对没有想到,在自己生死关头,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竟然是自己一直以来都不待见的二女儿。
他也更明白,自己这罪过那是铁板钉钉,不知道多少人在其中翻云覆雨,操控着这一切。安生竟然能够力挽狂澜,令皇上下旨重新审理此案,可见这些时日里究竟做了多少努力。
想到这里,夏员外不禁老泪纵横,握着安生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而一旁旁听的喻惊云自小就在官场之中摸爬滚打,更是比谁都明白这件案子背后的黑暗,轻咳一声:“夏运海,是生是死,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有何冤情,据实道来,自然有本世子为你做主。”
喻惊云这话,意思很明显,他今日就是来给夏运海撑腰来了。
夏员外虽然官职低,但是自然识得震惊朝野,大名鼎鼎的喻惊云。并肩侯府世子爷,战功显赫,满朝上下谁不敬畏?
他屈打成招,俯首认罪,不是因为其他,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势单力薄,胳膊扳不过大腿,就算是自己一口铁嘴钢牙,不认罪,也无济于事。
第二个原因,就是想以一死,成全家人,害怕家里人再受他的拖累。
如今喻惊云一句话,就令他顿时精神一震。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家女儿与喻世子如何有了瓜葛,但是有了喻世子撑腰,这心里的憋屈就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启禀大人,罪官冤枉!”
堂上几人忍不住就是面面相觑:“有何冤枉,速速道来。”
夏运海“梆梆”磕了两个头:“罪官的确有擅离职守之罪,心甘情愿领罪。但是罪官绝无贪赃枉法,转移公粮谋利,委实是被冤枉的。而且这场大火并非天火,乃是有人故意纵火,掩饰仓廪亏空的真相。”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表情各异,有人惊诧,有人了然,有人惊慌,被喻惊云尽数收归眼底,心底一声冷哼。
夏员外掷地有声道:“户部之中,一直以来,尚书李大人结党营私,铲除异己,沆瀣一气联手贪墨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们也曾经多次拉拢于我,罪官不屑于他们的所作所为,一直独善其身,洁身自好,因此被他们当做眼中钉。
七月末,户部尚书李大人差遣罪官前往外地督查收粮一事,九月初方才回京。回京之后,回归原职,无意中发现,粮库之中许多粮食全都被掉包,换做了稻糠。
罪官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绝非一两个官吏私下可为,定然有预谋与组织。因此并未张扬,只是暗中盘查,将十几个仓廪中亏空的粮食数目尽数记录下来,交给我府上姨娘保管。
可是,罪官万万没想到,风声走漏,他们竟然生出这样毒计,焚毁粮仓,让下官一人顶罪。下官死不足惜,只是不愿背负这样的骂名,更不愿意让他们这些危害家国的贪官继续逍遥法外。”
夏员外一口气将冤情陈述完毕,就觉得终于吐出了心口闷气,无比畅快。
这次仍旧还是大理寺卿开口:“你说你那账簿记录了仓廪亏空的情况,如何从你府中搜出来的账簿全都是你贪赃的罪证?你又作何解释?”
夏运海自然不知其中来龙去脉,唯一肯定的就是,那账簿乃是假的。
“那日交到大堂之上给犯官定罪的账簿乃是假的!并非是我所写。我除了记载了仓廪亏空情况,还在私下里探查了部分粮食转移的时间,尽数记录在册,全部被篡改了。”
“可是你府上姨娘可信誓旦旦地作证,就是你交到她手中那一本。”
安生上前一步:“启禀大人,那本账簿乃是从民女手中收缴,民女可作证,那呈到大堂上的账簿是否是伪造!”
“伪造?”大理寺卿吩咐一旁狱卒:“将这物证交由安生姑娘过目。”
说话语气客气非常。
安生接过账簿,略一翻看,虽然是模仿了父亲笔迹不假,但是可以确定,的确乃是假造。
“这绝非是从民女手中强行夺走的物证。”
大理寺卿为难道:“你们两人乃是父女,这证词无法成立。更何况还有人言之凿凿地揭发指证你贪墨的罪行。”
“那柔姨娘乃是李尚书安排在我父亲身边的人,她的证词不足为信!”安生掷地有声地道。
“有何凭据?”
“民女曾亲眼见到她与户部尚书李大人在海珍阁一同出入。”
“这也算不得什么。”堂上立即有官员反驳:“就像今日你我一同出入大堂,不能说明你我之间就有什么勾结一样的道理。”
安生哑口无言。
“恳请大人让柔姨娘出堂,我愿意与她当面对质。”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一人颔首,其余人也立即表示赞同。
一声吩咐下去,立即有衙役前去提审柔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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