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圆圆买的这个院子坐北朝南,一过中午,本该是太阳最热辣的时候,屋子的阴影便倒了下来,造就一方阴凉之地。
小楚霖和楚景就在屋子的阴影下,夫子有些哑的声音和小孩儿清朗的牙牙学语声混在一起,莫名令人心中平静。
姜圆圆低着头看书,这上面的字她有些不认识,不过不妨碍听夫子讲课,听着听着,竟然也感觉明白了,说到底还是这位李夫子讲得好,才让她也能够听懂。
听了一会儿,姜圆圆抬起头来,意外发现那李夫子原本因为常年久坐而有些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竟然挺得笔直,若只看背影,竟然气宇轩昂,颇为不凡。
姜圆圆揉了揉眼,再看去,见李夫子又恢复成了原样,她疑心是自己盯着书本盯久了,故而有些眼花,但她分明没有看错,一个人若气质改变,或许瞬间便与从前判若两人。
再联想到方才看见了,在李旬身上的疤痕,姜圆圆发觉,这位李夫子身上,似乎有重重疑点。
虽说是背着姜圆圆的方向,楚景也能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半蹲下身子,将小楚霖手里的书翻了一个页,再站起来时,那目光已经消失不见。
寻常百姓绝不可能知晓还有易容术这一说,也不可能疑心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否披着一张假面。
姜圆圆心里暂时只是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她尚且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等自己听得差不多了,便进了房里,坐在窗户边一边做绢花一边看小楚霖读书。
这次李夫子走时,姜圆圆没有亲自去送,而是让阿善去,李夫子也并没有说什么,照常作了一揖,然后离去。
他走后,姜圆圆坐在窗边思忖了一会儿,觉得不至于因为自己的疑心而让孩子错过这么好的一个夫子,再者,现在家里还有霍朗和小刀在,总不至于出岔子,等霍朗和小刀走后,再做安排吧。
楚景取下面皮回宫,在承德殿门口恰好碰见了带着凛全世子来拜见盛太后的平阳公主。
平阳对着这个弟弟实在是笑不起来,一想到之前她好心好意劝贺婉,结果被这两夫妻给上了一课,心里就堵得难受,她不咸不淡道:“见过陛下。”
一边的凛全世子恭敬行礼,“凛全见过舅舅。”
楚景看了眼母子两人,没理会姐姐的话,见凛全世子又长高不少,出声道:“又长高不少,想必在习武的时候是下了功夫的。”
被这位皇帝舅舅一夸,凛全世子的眼里满是欣喜,小心翼翼看了眼母亲,这才恭谨答道:“多亏平日父亲与母亲教导得好,凛全不敢忘,定日夜苦学,将来为父亲分忧,为舅舅分忧。”
到底不是平阳的亲生儿子,凛全总忧心自己哪里说错做错惹得母亲不高兴,相比于母亲,他更喜欢威严的父亲,与这位还算和善的舅舅,但他也知道,若不是当年母亲开口,他不可能被过继过来,拥有这么显赫的身份。
听了凛全这番话,平阳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对儿子道:“好了,咱们出宫吧,你皇帝舅舅是一个大忙人,咱们不打扰他。”
凛全又看了眼楚景,见他没有恼怒之意,这才拱了拱手,陪在平阳身边离开。
母子俩乘坐轿子到宫门口,平阳想起来之前府里买过几朵特别好看的绢花,问一边的丫鬟道:“上次府里买进来的那一批五色绢花是从哪家店买的?”
丫鬟秀绒道:“回公主,是采办公公出府时路过一家新开的绣品铺子,见里面的绢花款式比翠云楼的好,故而买了几朵回来,公主您可是喜欢?可要奴婢再去买一些回来?”
在公主府待久了,平阳也觉得无聊,今日也不想打牌了,挑开车帘看了一眼,淡声道:“去那家绣品铺子看看吧。”
公主出行的马车华贵,平阳的马车停在铺子前时,姜圆圆正在摆自己新做出来的十二个款式的绢花,分别对应一年十二个月的花,如梅花、菊花、荷花、牡丹等。
她做的绢花卖得还不错,姜圆圆偶尔闲下来就会做一些,做好了就摆进柜台里,再没有多的了。
见门口走进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还带着一位约莫十来岁,很是清秀斯文的小公子,姜圆圆猜到大概要来贵客,于是擦了手迎上去,“夫人您要看些什么?”
姜圆圆说话时声音轻软,是南方人的口音,皮肤也水嫩白净,若不是梳着妇人发髻,更像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平阳的视线从这个小小的铺子扫过,没有答姜圆圆的话,径直来到那个摆着十二朵绢花的柜子,“绢花倒是做得不错。”
平阳的身上熏了香,是牡丹花香,很浓,直直地往人鼻子里逼,她也像是被百花簇拥着一般,光是看起来就雍容富贵。
姜圆圆脸上端着笑,“这十二朵花是一套的,单卖的话三两一朵,十二朵一起买,只要三十两,再送您十二张帕子,上面的花样和绢花对应,但帕子还没绣出来,实不相瞒,这十二朵绢花也是刚才摆上去的。”
三十两银子对平阳来说不过是洒洒水小意思,她微微颔首,一边的丫鬟便递给姜圆圆三个十两的银锭子。
见此人出手大方,是个大顾客,姜圆圆拿出装绢花的盒子,一个个仔细放进去,然后又放了一个蓝色吉祥如意纹的锦囊进去,“帕子还没绣好,您等三天再派丫鬟来拿,我瞧您面生,应该是头一次来,这个锦囊送给您当添头,给小公子戴着玩吧。”
这个锦囊是姜圆圆自己绣的,平时在铺子里卖得不贵,几十个铜板,但针脚也十分细腻,不过比不上钱娘子她们的就是。
在京城开铺子,姜圆圆秉承着大钱不嫌多小钱不嫌少的原则,铺子里除了一个底价以外,从贵的到便宜的都有,不过还是比镇上的东西贵许多,比如在镇上,一朵绢花三两银子就是天价,不可能有人买,在京城,东西的料子姜圆圆都是买得好的,就连绢花上都缝了珍珠和细碎的水晶进去,还有小块儿的翡翠做叶子,贵但是让人心服口服,不觉得这钱花的不值当。
现在是铺子打烊的时辰,姜圆圆是从家里过来关门的,做完这单生意,她将账记好,然后便关门回去了。
平阳回到公主府时,周承也从卫所回来了,他先考了凛全一些问题,父子俩又切磋了一下,这才回到后院。
平阳正在榻上摆弄着绢花,似乎在想戴哪朵更好,周承过去,径直拿起那朵荷花,“这朵漂亮,现在正是荷花开的时候,公主戴荷花正好。”
平阳没理他,眉目间有些愁绪,周承问道:“公主有烦心事?”
嫁了一个武将,平阳就不指望他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了,叹了口气,道:“还能因为什么,说到底还是陛下,年纪也不小了,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这……唉!”
她其实也是愁,因为她自己也怀不上,就怕他们姐弟都有什么病在身上,这样下去,皇位后继无人,其他王爷无一不是有好几个儿子,到时候迟早要有麻烦!
成亲这么多年,周承还算懂自己的妻子,这会儿替她按起肩膀来,宽慰道:“陛下还年轻,不会出现没有子嗣的情况的。”
他说的很隐晦,只要楚景想,有多少个孩子都行,无论是用什么手段。
他说得也在理,平阳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什么,幽幽开口,“孩子还是自己生的好。”
周承抿了抿唇,绕到她身前来,认真道:“凛全五岁就到你膝下来了,这么多年,这孩子的聪明孝顺你也不是不知道,亲生不亲生又有何妨?我们好好教他,他以后也是个顶天立地的丈大丈夫。”
平阳伏到案上,不太想和他继续说,她说到底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儿子女儿都行,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生的。
见她不再听自己说话,周承拍了拍她的背,然后起身出去,推开门时看见一抹似乎落荒而逃的白色衣角,他径直去了凛全的院子。
凛全脸色苍白地在屋内坐着,见到父亲来,又忙起身行礼,“父亲……”
“你都听见了?”周承问。
“嗯,”凛全垂在袖子里的手紧握着,“我不是有意听见的,我今日见母亲心情似乎一般,想来陪陪母亲……”
他怕自己落得一个不诚实、听墙角的罪名,小小的少年眼眶已经红了,害怕至极。
周承却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你母亲心里也是疼你的,只是她这么多年都想自己生一个孩子,你懂父亲的意思吗?不是不疼你,只是你母亲想要的更多而已。”
凛全懂,他当然懂,母亲对他的好他都知道,只是听见那句话还是有些难过,他知道自己比不上母亲亲生的孩子,但……
凛全点了点头,“父亲,儿子都懂。”
周承提点他道:“你母亲马上要生辰了,你今年想好送她什么了吗?”
去年凛全送的是他自己画的一幅画,笔迹稚嫩,但也被平阳好生收了起来,今年凛全想再送一些别的,送绢花吧,母亲喜欢戴花,他想送母亲一朵独一无二的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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