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超级英雄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超能力那样。
宋语微欣喜又不可思议。
在掌握了这种压制失控情绪的方法后,她不断尝试。
买菜。
买肉。
买水果。
积极询问价格。
不用担心自己那克制瑟缩的模样会被对方认定为精神病。
说话也不结巴,视线也没有不受控制的闪躲。
也有礼貌地回应对方的问话和眼神……
有些兴奋。
自从心理出现问题后,她还是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这么正常。
脸上带着喜悦的笑。
宋语微在各个菜摊之间辗转。
虽然还是没办法挤去人特别多的地方。
但在只有零散几人的摊铺前,注意保持距离,她能做到正常交流。
抛开那因惧怕紧张情绪而不正常的心跳和冰凉轻微发抖的手。
她能正常说话,能正常回应陌生人的视线。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那些细小细节,别人一般不会注意到。
陈友䉈站在远处,注视着这个喜悦情绪溢于言表的少女。
目光有些怅然。
还有些莫名的欣慰。
就像是第一次送孩子去幼儿园的家长,站在幼儿园外看着孩子。
看她和那些卖菜的摊位老板交流。
她笑起来很好看,卖水果的大姨好像也很喜欢她,多送了她两个橘子。
猪肉摊铺的大叔也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开心事,笑得那么好看。
卖菜的阿婆把放在身后的菜拿出来给她挑,说这些更新鲜……
负面情绪会传染,正面情绪也会。
宋语微源自内心深处的那份喜悦,通过她好看的笑容,传递给了每一个和她说话的人。
远远望着她。
陈友䉈没缘由的叹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紧绷的肩膀倏地松了下来。
还好,她没发作。
他真的好怕宋语微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导致心理问题发作。
真的好好怕。
不过现在看来还好。
没有发作。
只是……
陈友䉈的视线落在宋语微那撑开袋子把菜装进去的手上。
她的手在抖。
虽然她笑着。
但陈友䉈依旧能察觉到她很害怕。
她的害怕很微妙。
处于一种控制和失控的临界点。
如果再多施加一些压力,她可能就要被情绪裹挟,影响到外在行为。
重新变得结巴和不敢视人。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能维持在这样的临界点。
不多一会儿。
扫码结账。
宋语微转身离开卖菜摊位。
她提着菜环视周围,视线快速游移。
远处的陈友䉈对她招招手。
找到了。
像是叼着菜篮子的小狗见到了主人。
人来人往的菜市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眼里就只剩下他。
宋语微提着菜,朝他小跑过去。
跑至身前,停下。
她的胸口轻微起伏。
气息跑得有些乱。
她迫不及待地和陈友䉈分享心中那按捺不住的喜悦:
“我能正常交流啦!”
见她这么开心。
陈友䉈对她笑笑,语气温和得像暴晒后的棉被,“恩,我看到了。”
说着,他伸出手替对方捋了一下那耳畔被跑乱的发丝。
“真的很了不起,宋语微同学。”
他不吝啬夸奖。
像是在哄小孩子,但对她来说很受用。
得到夸奖的宋语微笑得更傻了。
她歪着脑袋蹭了一下对方替自己梳理头发的手。
陈友䉈顺势摸摸她的脑袋,然后收回。
“走吧,回家做饭。”
“好~”
“我帮你提一些。”
“不用,不重的。”
“听话。”
“好叭,我听话。”
可恶。
她好乖。
说什么都照做。
每次她这么乖的时候,陈友䉈心里都会升起一些奇怪的念头。
有点想?命令她做一些奇怪的事?
阴暗的想法转瞬即逝。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
这很正常。
只要不说出来,不付诸行动就行。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陈友䉈没放在心上。
带着宋语微从农贸市场后门离开。
认识自己是人生的基础,也是贯穿一生的课题。
需要我们用一辈子去摸索,去了解。
这个时候的陈友䉈,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影响也是。
无论是宋语微对他那极致的顺从,还是需要被严厉管教的幸福都在时刻影响着他。
互相影响着。
她在改变。
他也在改变。
开车回到出租楼。
宋语微开心地做菜。
陈友䉈照常给她打下手。
屋子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做菜的同时。
宋语微一刻不停地分享着自己在买菜的时候心里有多紧张。
说话的时候有多担心会磕巴。
以及自己是如何通过回忆往事的方法来控制情绪。
过于兴奋,语言系统受到影响,说话没有条理。
她急于告诉陈友䉈,她已经很接近正常人了。
努力没有白费。
陈友䉈也替她感到高兴。
很乐意听她分享各种感受。
只不过这个笨姑娘,兴奋过头,东一句西一句,理解起来很困难。
小孩子嘛,都是这样。
她乐意讲,他就愿意听。
听不听得懂都无所谓。
重在参与。
饭后。
两人今天都没有什么事。
很悠闲。
结束家务活,谈论一些工作方面的安排。
其实在签合同的时候陈友䉈就有些担心。
怕宋语微今天早上的表现只是偶然。
虽然公司和录音棚离得近,但他也不可能天天陪她去。
他担心在以后工作中,宋语微没办法适应录音棚的环境。
和在超市里摆货的工作不同。
录音棚里有很多不可能逃避的交流。
对于宋语微而言,这样的环境要更困难。
人的情感就是这样,既矛盾又复杂。
陈友䉈在为宋语微争取配音工作的时候,希望她能选上。
可当宋语微被选上之后,他又开始思考,录音棚的工作到底适不适合她。
经过买菜测试,一切顺利。
这个顾虑也彻底消除。
只要情况不复杂,只是简单交流,宋语微已经没有什么问题。
其次就是工作能力方面。
这点陈友䉈倒是不太担心。
他虽然不太懂,但他相信郑导。
郑导的耳朵很刁,听东西一针见血,他说行,那就肯定行。
宋语微作为一个百分百纯新的配音新人,肯定要接受不少的指导。
郑导的教学水平不低。
只要宋语微努力学就行。
陈友䉈丝毫不担心宋语微会懈怠,只是怕她会努力过头累到自己。
仅此而已。
规划一下未来的学习方向,探讨一下配音要怎么学。
两个门外汉,倒是讨论得起劲。
陈友䉈在总公司那边倒是认识几个很厉害的配音导演。
但郑导也不差。
再加上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没有给宋语微介绍那些人。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宋语微不愿意接受。
陈友䉈在聊工作的时候轻描淡写提了一嘴。
宋语微连连拒绝,怕得要死,说是不能再麻烦他,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也不能强求。
陈友䉈依着她。
几乎一整天,两人都待在一起。
不会感觉有什么压力。
彼此都很放松。
宋语微很享受这种只要想他,抬眼环顾一圈总能看到他的感觉。
目光所及,就是幸福。
陈友䉈倒是没有想这么多。
就是感觉她老是对着自己傻笑还挺笨的。
每次只要看到她傻笑,就撸撸下巴,摸摸脑袋。
接着就能看到她笑得更傻……
刷刷视频。
聊聊天。
上午剩的菜不少,晚餐煮了点饭,把剩菜解决。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今晚不在这里睡吗?”
傍晚,陈友䉈说要回家的时候宋语微如是问道。
说实话。
一个女孩子问出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正经的事。
陈友䉈了解宋语微,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只不过是嘴笨没有表达好,引起歧义。
即便了解。
他还是忍不住故意逗逗她,“怎么,留我在这里过夜,是想要了?”
突如其来的浪荡话。
宋语微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她眼神惊慌地在他身上游移,不知道该看哪里。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耳根红透,说话都磕巴了。
都是成年人,情侣之间偶尔开开这样的玩笑倒是没什么。
彼此也都能接受。
生活的调味剂而已。
见她这个样子,陈友䉈像是恶作剧得逞的顽童,露出满意的表情。
“开玩笑的,”他的话语带着笑意,拿起外套,“我要回去处理一些工作的事,在家里用电脑会比较方便。”
还好是玩笑,没有被误会。
宋语微松了口气,小声附和一句:“这样啊。”
送陈友䉈到门口,互相道别后看着他离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
虽然今天整天都待在一起,但分开了还是会想念。
宋语微躺在被子里,和陈友䉈互相发消息。
问他到家没有。
问他工作的事有没有处理完。
问他脑鸣的情况还严重吗……
诸如此类。
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月亮盖被,安心入睡。
看到了变成正常人的可能之后。
在梦里,宋语微都对新的一天充满了希望。
希望新的一天赶紧到来。
明天的自己肯定又会比今天的自己更接近正常人。
他等待自己的时间,又能缩短一点点。
只是这样想着,梦都是甜的。
“会不会太甜了?”
第二天清晨,陈耀华同志喝了一口豆浆,然后对着家里的最高决策权领导,小心试探道。
“会吗?”肖慧兰女士喝了一口,咂咂嘴,“恩,糖放多了,还是留给儿子喝吧。”
老两口一拍即合。
吃完早餐,陈耀华同志提前下楼开车,肖慧兰女士在门厅换鞋子。
这时,陈友䉈从卧室里打着哈欠出来。
“早餐在桌上,上班别迟到了,还有小微的那一份也别忘带……”
陈友䉈都还没来得及答是,肖慧兰女士就已经拎包出门。
看着门。
陈友䉈又开始想,人机既视感怎么这么强?
真的好像人机。
老妈总是会在门厅换鞋,然后也不管自己听没听到,她总是自顾自的嘱咐。
像是在循环某种设定好的程序。
细思极恐。
大早上的,脊背发凉。
不敢多想,赶紧洗漱完,吃个早餐暖一下。
另一边。
陈耀华同志开车送肖慧兰女士去上班。
车里。
肖慧兰女士问他,“你知道什么是人机吗?”
陈耀华同志:“知道啊,怎么了?”
肖慧兰女士:“你有没有感觉我们的儿子像人机?”
“啊?”陈友䉈同志放缓了车速,分心去听。
肖慧兰女士兴致满满,继续道:“你想想啊,每天早上他都起得那么晚,每次都在我刚要出门的时候他才出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
陈耀华同志把心思重新放在路况上,任由肖慧兰女士的话从右耳进来,左耳出去。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在车里,老婆总会聊一些稀奇古怪的话题。
估计又是在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奇怪的言论。
听听就得了。
过耳不过心。
生活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新的一天就这样拉开序幕。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本以为如此。
问题却出现了。
在宋语微找工作期间,陈友䉈每天早上都会给她带早餐,顺路的事。
宋语微每次在早上接到他出门的消息后,都会去路边等他。
尽管他说他送上来就好,不用去路边。
但她还是喜欢那种看着路口,看着他出现在视野中,然后不断向自己靠近的感觉。
她很喜欢等他。
可是现在……
宋语微感觉好累。
她躺在被子里,看着手机上陈友䉈发来的消息。
她很想下楼去等他,但是身体好累。
脑袋昏沉,四肢无力。
也不是感冒或者生病,就是纯粹的累。
像是干了一整天的重体力活。
累到不行。
她只想一动不动的躺着。
别说下楼了。
躺在被子里,连手指都不想动。
她发消息给陈友䉈,说自己不饿,让他不用带早餐。
陈友䉈说已经带了,在路上,顺道给她送来就行,等饿了热一下就能吃。
宋语微只好乖乖服从。
她在下楼与不下楼之间纠结。
最终,意识向身体情况屈服了。
她没有下楼,而是在家里等。
正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累。
明明昨天就没做什么事,只是早上……
刚有头绪。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开门。
是陈友䉈。
“对不起啊,你给我带早餐,还要辛苦你送上来。”
“没事,本来我就说给你送上来的,以前你老是去路边等。”
宋语微从他手里接过早餐,又说一句“辛苦了。”
陈友䉈见她脸色不太好,问:“身体不舒服吗?”
宋语微如实回答,说自己很累。
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陈友䉈询问一番,说要带她去医院。
最终被她拒绝了。
“真的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可是你这样我很不放心,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真的不用,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
这回轮到陈友䉈不明白了。
宋语微嘴笨又疲惫地给他解释一番。
陈友䉈将信将疑,说是让她保持电话畅通,不舒服就立刻打电话。
嘱咐一番后,离开。
关上门。
宋语微重新回到屋子里,躺床上。
一动不动。
为什么会这么累?
宋语微也是后知后觉。
还以为自己在昨天掌握了控制情绪的方法。
天真了。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那股控制情绪的力量根本就不属于现在的自己。
借来的力量,总是要还的。
昨天过于兴奋,忽略了身体的状况。
其实想想也该知道。
那长时间因为压制恐惧情绪而不正常的心跳。
还有一边回忆过去,一边与面前的陌生人交谈的一心二用。
全都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劳损着她的心神。
昨天因为是第一次控制情绪,过于兴奋,所以才迟迟没有察觉问题。
等待兴奋的劲头冷却下来,问题才初步显现。
从过去借来的勇气,于现在剧烈消耗,需要在未来进行偿还。
这是一份天价账单。
迟到的偿还。
俗称——累瘫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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