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友䉈眼里,发呆和傻笑是宋语微最常呈现出的两种状态。
但是两种状态同时出现就不太常见了。
就比如现在这样——
发着呆傻笑。
也不知道她在幻想些什么,脸红发呆,时不时还傻乐一下。
应该是在想一些幸福的事吧?
陈友䉈如是猜想,能令宋语微幸福到傻笑的事情,难道是……吃小蛋糕?
短暂琢磨了一会儿。
算了。
他也不是什么热衷于窥探别人幻想内容的人。
再说,宋语微那神奇的脑回路在幻想什么,也不是他能猜到的。
不多去想。
陈友䉈收回视线,把她牵得更近了一些,看向桥栏外侧。
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笨姑娘,平时喜欢发呆就算了,走路也不看路,就不怕被什么东西绊倒吗?
一点都不让人放心。
得好好牵稳她才行,这么笨,最短也得要牵一辈子吧……
南庆大桥。
陈友䉈和宋语微携手散步,已经走了有一段距离。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
桥两侧的行道上没有什么人,桥面直道上车辆倒是很多,来来往往。
明天大部分单位都要复工。
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来南庆市探亲访友的人也好,过完年又要离乡的游子也罢,再怎么不舍,今晚也该离开了。
南庆大桥——南庆市本地人归乡和离别的必经之路。
分别的时候和团圆前的那天差不多,这条路,同样的车水马龙。
来到桥的中段位置,陈友䉈停下脚步,宋语微发着呆多走了两步,被拉住后,她又傻笑着回到他身边。
“还好意思笑,”陈友䉈松开她的手,“要是没牵着你,你是不是还要往前走?”
“对不起嘛。”宋语微道歉。
傻乎乎的。
“又道歉,真不知道有什么好道歉的。”陈友䉈自说自话,把提在另一只手上的塑料袋打开。
宋语微的视线被塑料袋吸引。
来南庆大桥的路上,陈友䉈中途停过一次车,说是下去买点东西,让她在车里等,回来时就提了这个塑料袋。
当时她沉浸在幻想里,也没问是什么东西,散步时候也一直发呆,没注意到他提着出来了。
“这是什么呀?”宋语微歪着脑袋好奇看去。
“买给你玩的。”陈友䉈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给我玩的?”
宋语微从他手里接过,翻看一下。
这是一盒很常见的冷光烟花,也叫作仙女棒,不会炸响,点燃后拿在手里,滋啦滋啦,像电焊一样,小孩子很喜欢。
在她翻看的时候。
陈友䉈拆着袋子里的其他东西,垂着视线,自言自语般开口:
“年快过完了,我也没能带你去什么地方玩,也没给你买什么像样的东西。”
“我想对你好,但……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段时间我看你一直在折腾自己,我心疼你,我很想做点什么,可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无能为力和自责,“语微,对不……”
道歉的话没能说出口,发凉的小手先一步盖在他嘴巴上。
陈友䉈愣了一下。
视线抬起,看向对面。
两相对视。
宋语微慢慢把手收回,眼眶隐隐发红。
她带着鼻音,声音轻缓:“不要道歉,好不好?”
眼泪软,话才说完,迅速到达饱和状态的泪水沿着脸颊划出一道淡淡泪线。
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悬挂在下巴边缘,折射出路灯橘黄色的光。
眼神哀求,无言泪流,这种时候的宋语微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格外惹人怜爱。
陈友䉈恍了神。
但也只是片刻。
他迅速回过神来,赶紧拿出纸给她擦。
好看归好看,可不能放任她哭,要是真哭伤心了,要哄好久。
这几天陈友䉈对此深有体会,都有点被她哭怕了。
“好好好,不道歉,不道歉,”陈友䉈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你又哭,我不道歉,你也不准哭,听到了吗?”
“恩。”宋语微乖巧地答应,抬着脸任由他替自己擦眼泪。
一哭,气氛就闷。
把眼泪擦干净后,陈友䉈换成开玩笑的语调,开始秋后算账,“宋语微同学,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都会捂我嘴不让我说话了是吧?怎么想的。”
宋语微抱歉地笑了笑,老实巴交道:“刚刚你说那些话,让我心里好难受,我着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
她越说越小声,在快没声音的时候陈友䉈接过话:“就直接捂我嘴是吧?”
“唔……对不起。”宋语微知道错了。
陈友䉈无奈,“你又说对不起。”
见他叹气。
宋语微又本能地说了句“对不起。”
陈友䉈无语地笑了。
宋语微也跟着笑。
短暂笑过之后,陈友䉈说她,“双标是吧?只准自己道歉,不准我我道歉。”
宋语微振振有词,“不一样呀,我亏欠你好多,我和你道歉是应该的。”
陈友䉈:“你亏欠我什么?”
宋语微伸出小手,掰着手指,“你给我买衣服,现在穿的这件就是你买给我的。”
“菜也经常是你买,上次在外面吃饭,也是你付钱。”
“还有,我以前拍过不好的视频,对不起你……”
看着她一脸认真地掰手指,一件一件数,陈友䉈打断道:“行了行了,像你这样子数,一会儿手指头不够用了还要加上脚指头,和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奇怪的幽默感。
宋语微扑哧笑出声。
陈友䉈摇摇头,说她笨。
之后。
他把拆开的一小桩烟花坐落在地上。
“过年了,没能带你出去玩,也没给你买什么东西,感觉什么都没做,放点烟花,多少沾沾过年气氛,图个来年顺顺利利。”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宋语微蹲在他旁边看他捋引线。
陈友䉈说完后,她接着小声咕哝,“你不要这么说,你对我已经很好了,什么都没做其实都怪我……”
没办法去人多的地方,不能正常去家里吃饭,伪装一天,累瘫一天,春节就这样过完了。
如果自己是个正常人,这个年也不会过成这个样子。
宋语微对此很自责,但在陈友䉈眼里,却成了他没能帮到宋语微。
怎么说呢……两个都是小笨蛋。
陈友䉈也不想听宋语微再道歉一遍,他打断道歉,让宋语微把袋子里的打火机拿过来。
点燃引线。
他牵起宋语微的手,两人站开一段距离。
宋语微侧着脸,怕扫兴,她努力克制,尽量不表现出任何与害怕相关的肢体动作。
不是她矫情,故意装娇弱,而是过往的经历让她异常害怕烟花爆竹的声音。
过去的这些年,每年她都是蜷缩在出租屋里,听着外面烟花爆竹炸响。
对别人来说,那是过年喜庆的年味,而在她听来,那是她生命倒计时的死亡丧钟……
在宋语微努力克制因过度害怕而出现的颤抖时。
陈友䉈紧了紧她的手,声音温和:“不用怕,是专门为你挑的,声音比较小,不会炸响,别害怕。”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宋语微愣了一下,侧头看向他。
明明藏得那么好,他是怎么知道的……
陈友䉈没看她,想也不用想,肯定又是笨笨的表情。
他望着坐落在地上的烟花,引线就要燃尽,他眼神短暂放空,有些走神。
笨姑娘总是喜欢做一些掩耳盗铃的事情。
就在前几天,那是刚开始过年的时候——
夜晚,窗外烟花爆竹一直在响。
陈友䉈本来想带她去南庆大桥看烟花,可还没等他提议,宋语微就反常地说好累,想早点休息。
当时他也没多想,毕竟才从家里吃年夜饭回来,宋语微借贷勇气,觉得累也正常。
照顾着她,早早洗漱睡觉。
躺在床上。
被窝里,宋语微格外安静,她缩成一小团,暗暗往自己怀里凑。
刚开始还以为她冷,可当手搂在她背上的时候,陈友䉈心里咯噔一下。
强忍的颤抖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这种颤抖,通常会出现在她心理问题发作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怕成这个样子,但能看出她不想被自己发现这个秘密。
这也不是隐瞒。
人之常情,谁都不想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的缺陷。
宋语微很坦诚,陈友䉈只要问,她肯定什么都说。
只是……她都这样子强忍了,说明心里也不好受。
没必要问个彻底,揭她伤疤。
就和她心理问题发作一样。
陈友䉈见过她发作的样子,但在日常相处中,他从来都不提,甚至可以说是在刻意回避相关话题。
女孩子嘛,谁会愿意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狼狈丑陋的一面?哪怕对方说没事,一点都不丑。
陈友䉈心里清楚,也有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
感受着怀里强忍颤抖的少女,陈友䉈装作无事发生。
在知道她非常害怕爆竹声后,陈友䉈打消了带她去南庆大桥看烟花的想法。
南庆市这边,只要是过年,几乎每天晚上,南庆大桥都会有很多人放烟花,极其热闹。
前些年他都会抽一天和老爸老妈来南庆大桥散步看烟花,有时候也会参与放烟花。
晚上在南庆大桥看烟花,算是南庆市本地特有的一道过年流程。
有件事陈友䉈没有告诉宋语微。
就是在前天晚上,老爸老妈给他打电话,邀他和宋语微去南庆大桥看烟花。
他编了个在外面玩的理由推掉了,没有询问宋语微的意见和想法。
听到爆竹声就害怕成那个样子,怎么能让她去看烟花。
我之蜜糖彼之砒霜。
烟花爆竹的炸响和绽放,人潮涌动的热闹与喧嚣,全都是她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回到眼前。
引线燃尽。
摆在地上的烟花滋啦一声。
宋语微还在一脸不敢相信地望着陈友䉈,听到声响,她缩了一下脖子,回过视线,不安又紧张地盯着烟花。
想象中一颗火星窜天而起在空中炸开的景象没有出现。
面前的烟花在燃烧,向上井喷出大量的银白色火星,滋啦作响,灿烂美好。
很温和,像他一样。
宋语微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原本因害怕而瑟缩的肩膀不知不觉放松。
“很好看,不可怕,对吧?”陈友䉈看着烟花,轻声问。
宋语微回过神,侧头看他。
他的眼里是烟花,她的眼里是他。
“恩,很好看。”她笑着回答。
总是这样,他什么都知道,也一直在默默照顾。
等到烟花燃尽。
陈友䉈陪宋语微玩仙女棒。
要不说宋语微像小孩子,只要有个玩的就能玩得很开心。
陈友䉈手杵下巴搭在桥栏墩子上,侧头看旁边的宋语微拿着滋滋啦啦的仙女棒画圈圈。
在快要燃尽的时候,她赶紧另外拿一根续上,用烟花点燃烟花。
再点一根,把陈友䉈手里燃尽的一根替换掉。
见她开心,陈友䉈也配合地晃晃手里的烟花。
宋语微玩得不亦乐乎。
等最后一根消耗完,她还有点意犹未尽。
像这样玩一玩,总算是有点过年的感觉了。
陈友䉈说早知道她那么喜欢玩,就多买点,宋语微说这样就好了。
两人收拾一下,把产生的碎屑装进塑料袋带走。
往回走的途中。
宋语微步履轻快,她突然想起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很害怕会炸响的烟花爆竹?”
陈友䉈:“你告诉我的。”
“诶?”宋语微自我怀疑地眨眨眼,“我说过吗?”
陈友䉈点点头。
是那你那害怕得颤抖的身体告诉我的。
宋语微冥思苦想。
不应该啊,在过年这个时间点上,如果陈友䉈没有问,她应该是不会主动说自己害怕烟花爆竹的事,毕竟真的很扫兴。
到底是什么时候说的呢?
完全想不起来。
苦苦思索。
陈友䉈瞄了她一眼,憋着笑。
真是个笨姑娘。
他转过视线,看向桥头城市的万家灯火。
桥侧吹来夹杂水气的风,令人神清气爽。
他深呼吸一口气。
“语微!”
突然朗声叫了她的名字。
“恩?”宋语微看向他。
“烟花好玩吗?”他问。
听着他畅快的声音,宋语微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好玩!”她也试着大声回复。
“那以后我们每年都在一起,每年都来放烟花好不好?”
“好!”
说完之后,两人侧头相视,接着便没缘由地欢笑起来。
在宽阔无人的桥道上,笑声肆意。
风把笑声吹散,吹到彼此心里。
我们的热闹,在人潮散尽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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